投资绩效约束下的有限套利(Shleifer,Vishny) -- 潘登同学的Quant笔记
行为金融学(behavioral finance)的核心问题
行为金融学的两大主体内容
- Irrational Investors(Noise traders)非理性偏差
- Limit of arbitrary 有限套利
按照学术研究的惯例,定义几个市场主体
- 将非理性的交易者(投资者)称为噪声交易者(noise traders)
- 将理性的投资者称为套利者(arbitrageurs)
有限套利(Limit of arbitrary)
基本面风险(Fundamental risk)
- 找到一个错误定价的公司,买入等待升值的过程中,会因为其他政策因素而遭受基本面风险;此时最好的方法是买入错误定价,做空基本面相似的另一家公司(关键就是这个公司很难找);
实施成本(Implementation costs)
- 真实世界中的交易需要支付成本,比如交易佣金、买卖价差、冲击成本(因为大量买入卖出付出的流动性成本)等。而在市场中搜寻并确认错误定价也需要成本。这些成本可能会妨碍套利行为的实施,从而导致资产误定价的长期存在。
噪声交易者风险(Noise traded risk)(最重要)
- Noise traders 引起错误定价,套利者资金有限,在回到正确价格之前就被强制平仓。套利者不一定能支撑到市场回到理性。(“市场在证明你正确之前,可能已经先把你消灭掉了”)
模型风险(model-based risk)
- 这是因为套利者必须要通过数量模型才能发现套利的机会。对于那些比较复杂的资产(如衍生品),模型尤其重要。但是套利者自己所使用的模型有可能是错误的,从而让套利者误判套利机会。对自己模型信心的不足可能让套利者在套利时有所保留。
Shleifer,Vishny(1997)
模型思想
投资者永远不能忘记这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:“市场在证明你正确之前,可能已经先把你消灭掉了。”即使对自己的判断有充分的信心,投资者也需要敬畏市场,投资时留有余地,为市场更不利的走势做好准备。
对基金经理来说,情况就更加复杂了。在面对市场走势与自己判断相反之时,基金经理像所有投资者一样,都会有怀疑和动摇。但除此而外,更大的压力来自于资金的提供者。对于一个基金经理来说,坚信自己判断正确是一回事,但说服自己的“金主”们自己是正确的则是另一回事。很可能发生的情况是,金主们因为市场短期走势与基金经理的判断不一致,而抽回自己的资金,从而让基金经理倒在市场证明其正确之前。有鉴于此,基金经理即使发现了市场定价的错误,也可能因为担心市场短期的不利走势而不敢对错误定价进行套利。
Shleifer 与 Vishny 这篇文章所蕴含的思想对中国 A 股市场的投资者有特别重要的意义。我国的 A 股市场的投资者中,散户占绝大多数。市场波动经常由俗称为“大妈”的散户所主导。而 A 股市场的公募基金经理又随时受到市场排名的压力,因而有很强动力跟随市场趋势而动。这样,A 股市中的公募基金就愈发地散户化,行为与散户类似,有时甚至比散户还散户,与成熟股票市场中的公募基金形成了巨大发差。A 股基金的这种散户化的行为就可以用 Shleifer 与 Vishny 的这篇文章来加以解释。
模型设定
- 模型中有三个时刻,t=1,2,3, 无风险利率为0;
- 存在一个总量为1的资产,在1,2时刻该资产的支付为0,在3时刻支付为V,显然在3时刻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价格为V;
- 经济中存在两种投资者:噪声交易者和套利者;
- 噪声交易者在时刻 1 与时刻 2 可能会对资产在时刻 3 的支付产生错误的认识。在时刻 1 和 2,噪声交易者认为时刻 3 的资产支付为 $V-S_t(S_t≥0)$。其中的 $S_t$ 为噪声交易者对资产支付的误判程度。$S_t$前面的负号意味着我们假设噪声交易者总是悲观(pessimistic)的。(这是一个ad hoc Assumptions,因为行为金融是在人不理性的前提下进行研究的,人理性的方式只有一种,而不理性的方式有很多种)
- 假设给定噪声交易者的错误认知,在 t=1,2 时,噪声交易者对资产的总需求为(不是从最优化问题导出,而是假设的,表明需求与价格相反,需求与预期收益正相关的关系即可): $$ N(t) = \frac{V-S_t}{P_t} $$
- 在时刻 1,套利者知道当期噪声交易者的认知偏差为 $S_1$。套利者在做时刻 1 的投资决策时,可以利用这一信息。但是,套利者在时刻 1 并不清楚时刻 2噪声交易者的认知偏差 $S_2$会是多少,而只知道 S2有如下的概率分布 $$ S_2 = \begin{cases} S > S_1 , \quad (概率为q) \ 0 , \quad (概率为1-q) \ \end{cases} $$ 也就是说,在时刻 2,有 $q$ 的概率,噪声交易者对资产支付的悲观错误认知进一步加深($S_2>S_1$)。还有 $1-q$ 的概率噪声交易者的认知误差消失,正确地认识到时刻 3 的资产支付为 V。如果 2 时刻噪声交易者的认知偏差消失($S_2=0$),那么此时一定有 $p_2=V$。
- 在时刻 1,套利者有外生给定的 $F_1$ 的资金可用来投资到资产上。在时刻 2,套利者的可用资金将变成 $F_2$。套利者 2 时刻所拥有的资金量 $F_2$ 由其 1、2 两时刻间的投资绩效所决定(这是这个模型的关键点)。
2时刻下的两种情况
- 如果 2 时刻噪声交易者认知偏差消除,此时资产价格会等于 3 时刻资产的支付 V。这样一来,2、3 两时刻的资产价格相等,套利者无法通过在资产上的投资来获利。我们假设此时套利者不在资产上投资,而将其所有资金 $F_2$都放到现金上。
- 如果 2 时刻噪声交易者认知偏差加深($S_2=S>S_1$),套利者会考虑到由于时刻 3 资产价格一定会上涨到 V,所以会在时刻 2 把自己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到资产上。所以这种情况下时刻 2 套利者的资产总需求为 $A(2)=\frac{F_2}{p_2}$。因为资产的总供给量为 1,所以有
$$
\frac{V-S_2}{P_2} + \frac{F_2}{p_2} = 1 \
\Rightarrow P_2 = V - S_2 + F_2 \
$$
我们假设 $F_2
1时刻下的情况
同理,在 1 时刻,套利者不一定会愿意把所有的资金 F1都投入到资产中。假设在 1 时刻,套利者投入 $D_1$的资金量($D_1≤F_1$)在资产上,则类似前面计算 2 时刻资产价格的方式,可以计算出 1 时刻的资产价格为
$$
\Rightarrow P_1 = V - S_1 + D_1 \
$$
我们继续假设 $D_1
基于投资绩效的套利
套利者的套利能力受到其投资绩效的约束(performance-based arbitrage,简称 PBA)。这是模型中只存在有限套利的原因。我们可以把套利者设想为基金经理。他们从资产管理市场上募集资金进行套利活动。他们第 2 时刻能够获取的资金量 $F_2$ 与其第 1 时刻投资所获得的投资总回报率(假设为 R)正相关。具体地,我们假设 $$ F_2 = F_1(1+a(R-1)) = F_1(aR+1-a) $$ 其中$a\geq 0$
- 如果套利者第1时刻的投资回报率为正,则套利者第 2 期可掌握的资金量会多于第 1 期;
- 反之,如果投资回报率为负,则套利者会遭遇基金赎回,第 2 期能掌握的资金量将低于 1 期。
对套利者来说,他们 1 时刻投资的总回报为 $$ R = \frac{D_1}{F_1}\cdot \frac{P_2}{P_1} + \frac{F_1-D_1}{F_1} $$ 则套利者2时刻的资金为 $$ \begin{aligned} F_2 &= F_1(aR+1-a) \ &= F_1a(\frac{D_1}{F_1}\cdot \frac{P_2}{P_1} + \frac{F_1-D_1}{F_1}) + (1-a)F_1 \ &= a(\frac{D_1P_2}{P_1} + F_1-D_1) + (1-a)F_1 \ &= F_1 + aD_1(\frac{P_2}{P_1} - 1) \end{aligned} $$
套利者的优化问题
我们假设套利者以恒定的管理费率收取资金管理费。其目标是最大化第 3 期所收取的管理费。这等价于最大化第 3 期所掌管的资金量。
两种情况
- 当噪声交易者时刻 2 的认知误差完全消除时($S_2=0$),资产价格会在第 2 期就回到 V。此时,无论投资者在第 2 时刻是将所有资金都投入资产,还是以现金方式留在手中,都会得到相同的时刻 3 资金量; $$ W = 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 $$
- 当噪声交易者时刻 2 的认知误差增大时($S_2=S>S_1$),套利者应该将所有资金都投入到资产中(因为套利者知道时刻 3 的资产价格一定为 V,因而可以在时刻 2 和时刻 3 之间收获资产价值的升值部分)。这样,时刻 3 的套利者资金量为 $$ W = \frac{V}{P_2} 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$$
于是,套利者在时刻 3 资金量的期望为 $$ EW = (1-q)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+ q\frac{V}{P_2} 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$$
将套利者的优化问题写为 $$ \max_{D_1}\quad (1-q)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+ q\frac{V}{P_2} 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\ s.t. \qquad 0\leq D_1 \leq F_1 \ $$ 这是带不等式约束的优化问题,可以用库恩—塔克方法(KKT条件)求解。
$$
L = (1-q)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+ q\frac{V}{P_2} [F_1 + aD_1(\frac{V}{P_1}-1)] + \mu_1(-D_1) + \mu_2(D_1-F_1) \
\begin{cases}
\frac{\partial{L}}{\partial{D_1}} = (1-q)a(\frac{V}{P_1}-1) + aq\frac{V}{P_2}(\frac{V}{P_1}-1)-\mu_1 + \mu_2 = 0\
-D_1 \leq 0 \
D_1-F_1 \leq 0 \
\mu_i \geq 0 , i=1,2 \
\end{cases}
$$
可以证明,给定其他参数$(V, S_1, S, F_1, a)$,存在一个 $q^$,使得当 $q>q^$时,$D_1
套利者全投资情形
为了简化分析,我们只研究套利者在 1 时刻把所有资金都投入资产的情形($D_1=F_1$)。按照前面给出的结论,这意味着假设 $q
我们来分析 2 时刻噪声交易者悲观认知进一步加大($S_2=S>S_1$)的情形。将上式带入 2 时刻资产价格的决定方程中,并注意到此时 $S_2=S$,则有 $$ \begin{aligned} P_2 &= V - S_2 + F_2 \ &= V - S + F_1 + aF_1(\frac{P_2}{P_1} - 1) \end{aligned} $$ 从中可以解出, $$ P_2 = \frac{P_1[V-S+F_1(1-a)]}{P_1-aF_1} $$ 我们关心的是在不同情况下,噪声交易者的认知偏差 S 对时刻 2 资产价格的影响。由上式可知 $$ \frac{dp_2}{dS} = -\frac{p_1}{p_1-aF_1} < -1 $$ 而如果经济中完全不存在套利者($F_1=0$),2 时刻资产价格为 $p_2=V-S$。此时 $\frac{d P_2}{dS}=-1$。
- 所以,当存在套利行为受限的套利者时,2 时刻的资产价格反而对噪声交易者的认知误差更加敏感($\frac{d P_2}{dS}$ 绝对值更大)
- 换句话说,受限套利者的存在反而加大了 2 时刻资产价格的波动。进一步说,套利者时刻 2 资金量对其投资业绩越敏感(a 越大),时刻 2 资产价格对噪声交易者的认知误差越敏感($\frac{d P_2}{dS}$ 绝对值越大)。
- 而如果经济中存在不受资金约束的套利者(其资金量无限),那么不管 2 时刻噪声交易者的认知偏差是多少,2 时刻的资产价格将必定为 V,此时 $\frac{d P_2}{dS}=0$。
将上面的逻辑理一下就是:
- 不受任何约束的套利者,可以将资产价格推回其基本面对应的水平,从而降低资产价格的波动。但如果套利者受到投资绩效的约束,那么他们的存在反而会放大资产价格的波动,反而让资产价格的波动性比不存在套利者时更高。之所以会这样,是因为噪声交易者所带来的短期不利价格波动让套利者短期亏损,从而让套利者的套利能力受损。这样,套利者对资产价格的需求也按照价格运动的方向来变化,从而放大了价格的波动。换言之,噪声交易者 2 时刻的认知偏差越大,就会让套利者在 1、2 两个时刻间的亏损越严重,从而导致套利者 2 时刻能够用来套利的资金量越小。这样,在最好套利机会出现的时候(2 时刻资产价格进一步下降时),套利的力量反而下降。
套利者不全投资情形
通过上面的分析,全投资与不全投资的区别只是在$\frac{d P_2}{dS}$上的区别,小于等于1的事实是不可避免的,那么反映在资产价格波动上就只是波动大于波动小的区分,不改变上面分析的结论;
模型的讨论
这个模型中所讨论的情况在现实中普遍存在,在中国资本市场上表现得尤其明显。短视投资者给基金经理带来短期业绩的压力——国内公募基金经理每日都会进行全市场排名。这让基金经理必须一定程度上跟随市场的短期情绪波动而“追涨杀跌”,偏离价值投资的基准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我国的公募基金未能发挥出机构投资者所应有的市场稳定器的作用,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市场波动。上面介绍的这个模型就描述了这一状态背后的主要机制。
非理性偏差(ad hoc Assumption)
噪声交易者是对非理性行为的一种简化的,但同时也是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假设。比如,在前面的 Shleifer 与 Vishny(1997)模型中假设噪声交易者是过度悲观的,会低估资产的价值。看到这一假设,我们自然会想,如果噪声交易者是过度乐观的会怎样。我们还可以想,噪声交易者一会过度悲观、一会过度乐观又会怎样。事实上,对噪声交易者的假设可以有无数种,而在每种假设下都能构建起一套逻辑。这种灵活性对理论分析来说是灾难。
每位金融研究者应牢记于心
- 如果我们可以对人的行为做任意的假设,那么我们看起来能够解释任何事情。比如,为了解释股价为什么今天涨了,我们可以说是因为今天的投资者过度乐观了。而如果明天股价又跌了,我们可以说明天投资者变得过度悲观了。这种所谓的理论其实只是把股价的涨跌换了种说法(投资者乐观与悲观)而已,没有任何解释力。也无法用其来增进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,更不具有预测能力。
- 所以,任意做非理性的假设看起来能解释所有的事情,实际上什么也解释不了。因为我们做理论研究的目的,是要通过理论来预测未来。要做到这一点,需要在需要预测的事件与某些可观测的变量之间建立起稳定的关系——我们称之为规律。这样,就可以通过利用变量的观测和规律来推断未来。规律都是建立在推演规律时所作的假设之上的。如果任意做非理性的行为假设,那所推得的规律就只在特定假设上才会成立,而并非普遍适用。这样的规律就没有应用价值。
- 所以,理论研究必须在做假设时十分小心。只有在做假设时束缚住自己的手脚,理论才有解释力。在这方面,理性假设是一个构建理论的一个很好的纪律工具。因为理性是唯一的,而不像非理性那样有无穷种可能。
行为金融学之所以在近二十多年才取得长足的发展,关键原因是研究者找到了约束对非理性行为做假设的方法。研究者早就发现了市场中存在的非理性行为。但直到最近二三十年,心理学家通过实验确定了一些普遍存在的人的行为和认知偏差。从这些普遍存在且被公认的认知偏差出发来做非理性的假设,就避免了假设的任意性。也正因为此,行为金融学才进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。
行为金融的发展障碍
而从逻辑上来看,行为金融学的发展还存在一个巨大障碍。对理性行为的最优对策是理性的行为。在金融市场中,如果你确定除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交易者都是理性的,那么理性是你自己最好的选择。但是对非理性的行为偏差的最优对策不是非理性。因此,一旦行为金融学所引为前提的这些行为偏差为人所广泛知晓(行为金融学本身就起到了宣传这些行为偏差的作用),那么这些偏差是否会为其他理性投资者所利用,从而被打败和消失,存在很大疑问。
所以行为金融的目的是发现不理性的行为,利用市场的不理性行为来获取收益;但是一旦行为被人所广泛知晓,那么行为金融的也就随之结束,所以这个学科的创立是为了毁灭,这是行为金融不得不面对的最大障碍;
因此,行为金融学只能成为理性金融理论的一个有益的补充,但不可能取而代之。